根深蒂固的宗法意识和封建社会的打压之下,祥林嫂的一生不过是追求稳坐奴隶而不得,追求最低的生活条件不可得。第一次丧夫,她逃离婆家,希望通过自己的劳力养活自己,得益于她自己的身强力壮和塌实肯干,赢得了鲁四老爷一家的认可,随即满足于做鲁四老爷家的奴隶,不久被婆家逼着再嫁,经历了第二次丧夫、丧子之后,又回到鲁四老爷家,寻回自己奴隶的生存方式,但"她手脚没有以前灵活,记忆也坏得多了,脸上不在有笑影"鲁四老爷按照封建礼教给祥林嫂定了不贞的罪名,伤风败俗,之所以把她留下来是因为她能干,整个鲁镇的人对祥林嫂恶意的加以嘲讽,"人们依旧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以前很不相同,虽然和她说话,但笑容却冷冰冰的了。"鲁镇这些麻木冷漠的人们以咀嚼祥林嫂的痛苦为乐趣,祥林嫂满腔痛苦无人倾诉,还要忍受周围人的歧视,只能通过繁忙的劳动消磨时间和生命,劳动成为她的生存方式和精神寄托,但不久她的精神寄托也被剥夺了,祭祀的时候,鲁四老爷不让她靠前。在她捐了一条土地庙的门槛之后,自以为自己的罪名已经消除了,"神清气爽了,说话高兴了,眼光也分外有神,祭祀的时候,她坦然地去拿酒杯和筷子,四婶大喝一声:'你放着吧,祥林嫂'。"四婶的这一声又毁灭了祥林嫂所有的希望,她追求最低的生活要求却无路可走,做奴隶的权利也被剥夺,最终的结局只有死亡。
春宝娘相对于祥林嫂的愚昧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封建宗法礼教面前,她贯穿逆来顺受的宗旨,生活给她强烈的打击,她只会默默的承受。她虽然没有守寡,但被出典,离开幼小的儿子—春宝,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利。所谓出嫁从夫,对于丈夫的决定,春宝娘毫无反抗的意识,只是准备好春宝四季的衣物,典到秀才家,她虽然没有丧子,却承受着母子分离的惨景,手上抱着秋宝,心里思念着春宝,一个母亲的心被撕裂成两半,这种痛苦的煎熬和祥林嫂的丧子之痛相差无几,在痛苦面前她没有别的办法,没有任何的反抗意识。祥林嫂的春宝娘都被封建社会剥夺了做人的基本权利,在她们愚昧思想中都只求坐稳奴隶的地位,但即使付出最大的代价,求得最卑微的生存条件也不可得,最终都摆脱不了悲剧的结局。
(二)勤劳、质朴、善良、本分的底层劳动女性
同样,春宝娘更是一个只求做好一个母亲的勤劳、本分的人,她的善良质朴以牺牲自己为代价,身上承担了改变家庭处境的责任,用自己的肉体换的丈夫和儿子不被饿死。春宝娘的善良最主要的体现在她对于春宝和秋宝的深沉的母爱上。在得知自己要被出典到秀才家时,她想到的不是自己所受到的屈辱,而是春宝没有娘该怎么办?"你也想到过春宝吗,春宝还只有5岁,没有娘,他怎么好呢?"到了秀才家以后,每日思念春宝,内心遭受煎熬,以泪洗面。对于秋宝也是如此,虽每天想飞到春宝面前,但真正要离开时又舍不得秋宝。春宝娘不论向前向后都会经历骨肉分离的痛苦,内心被撕裂成血淋淋的两半,想要做好一个母亲这个最基本的要求而不得,她的一生是被当作生育工具,被无情蹂躏的悲惨的一生。
祥林嫂和春宝娘所代表的就是这样一群善良本分的底层劳动女性群体,她们不仅要生儿育女、操劳家里的一切家务,甚至在自家男人无法维持家庭生计之时还要出卖自己的肉体,底层劳动女性的悲剧永远都是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被安排到何处,被当做怎样的工具,并且内心还本能的接受被随意安排的悲剧人生。
(二)祥林嫂的多难与春宝娘的二难
如果说春宝娘面临的是秋宝和春宝双方的二难抉择的话,那么,祥林嫂则面临更多的苦难。祥林嫂同时遭受着封建父权、夫权、族权、神权的迫害,这几种封建力量交织在一起,紧紧地捆缚这祥林嫂,使她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悲惨的命运。从祥林嫂被逼改嫁分析,如果从封建夫权来看,"从一而终"的贞洁观是不允许她改嫁的,她改嫁虽然是被逼的,但也是被判了"罪",如鲁四爷因为她的"罪"不让她碰祭祀要用的东西;如果按照封建父权,就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原则,让她改嫁是祥林嫂婆婆的意志,那么她就不得不改嫁,但是她却拼死反抗。所以说,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祥林嫂改嫁或是不改嫁都是有"罪"的,是互相矛盾的。父权和夫权的相矛盾,神权族权岂能不矛盾,就是这些互为矛盾的封建权利把祥林嫂推向无法挣扎的罗网。
相较于祥林嫂的严重精神折磨,春宝娘所承受的折磨较轻。虽然她被丈夫出典,在秀才家同时受到了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但最终她也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家,只不过原先的家更行将破败,并且遗留了秋宝在秀才家,几年不见的春宝也不认识她,但好在生活还有些微希望。相比祥林嫂两次丧夫,另加阿毛被狼吃掉的丧子之痛,春宝娘还有两个儿子,有两个活着的丈夫,虽然皮贩把她典给秀才,但秀才在做出决定之前也是掉过几滴眼泪的,而且因为不忍所以对春宝娘迟迟说不出口,到秀才家之后,秀才的大妻对她冷嘲热讽,但秀才虽懦弱但对她也算维护和关心,他的大妻对春宝娘冷嘲热讽时,秀才说了这样一段话:"不要哭罢,不要哭罢,随她吠去好了!她是阉过的母鸡,看见别人的孵卵是难受的,假如你这一次真能养出一个男孩子来,我当送你两样宝贝——我有一只青玉的戒指,一只白玉的……"这段话虽是耳语,秀才也怕他的大妻听见,却也是春宝娘在他家的唯一一种精神安慰了,总的来说春宝娘的生活不至于像是祥林嫂的生活那样完全无望,她最终只能选择不愿面对的死亡,却是一种另外一种更加恐怖的开始。
《祝福》虽主要描写了一位女性---祥林嫂的悲惨多难一生,作品的深刻之处体现在凝聚了对封建社会压在底层女性身上的四座大山强烈的批判,绝望而又痛苦的发出对女性命运的呐喊;而《为奴隶的母亲》写的只是春宝娘一个人的悲剧,批判的主要是封建夫权对女性造成的苦难,无论是社会和时代背景的广度还是思想的深度,都不及《祝福》来的精致细腻。祥林嫂的春宝娘同属封建社会迫害下的社会底层的悲苦女性,都是想要稳坐奴隶而不得,为了获得最低的生活条件付出最大的条件和努力而不可得。在这两个形象身上也体现着相同的苦难背景下的不同性格、经历、结局的特征,祥林嫂的四次反抗与春宝娘的逆来顺受形成对比;祥林嫂所遭受的苦难和"四座大山"的压力又是比春宝娘更为沉重的;祥林嫂最终走向新的恐怖深渊的死亡结局和春宝娘回到原先的家一切残破的光景和亲情的疏离又是不同的。对于作品所传达出来的战斗锋芒,鲁迅无疑更是高于柔石的,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给读者的感觉仅仅只是通过作品来表达一位母亲二难的悲惨故事,使读者对于这样一个伟大的母亲产生深深的怜悯,但由此衍生出来的意义升华就相对匮乏,春宝娘对于命运只是自叹命苦,感慨命运不公,那些对于封建社会的控诉就变得轻微了,而鲁迅在作品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现实主义精神贯穿到底,极富战斗品格,希望通过作品"揭示出病苦,以引起疗救者的注意"。
总的来说,这两部成功的作品所塑造出来了两个成功的女性形象,展现女性的生活悲惨遭遇,应该说,这两个人物形象虽各方面存在很多不同,但都表达了对于封建社会底层劳动女性的同情,共同控诉着封建伦理纲常、封建礼教、封建父权、夫权、族权、神权对于妇女命运的蹂躏的摧残、迫害,是中国现代文学人物画廊中的两个典型的女性形象,对后世的女性形象的创作也有启示意义。同时她们虽有很多不同,但时代背景和社会观念决定了她们相同的悲剧结局,即使祥林嫂有过反抗,但这种反抗也是基于对封建纲常的迷信,对于结局毫无意义,春宝娘更是从开始就注定摆脱不了悲惨的一生。虽然祥林嫂的春宝娘性格、遭遇、反抗意识等方面存在很多的不同,但相同的是最终的悲剧结局,体现了当时的黑暗社会下的女性普遍相同的人生轨迹,批判的锋芒始终指向罪恶的伦理纲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