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甲流盛行,我也偶尔跟了一下风。
那是一个下雪天,若不是病得不轻,难以起身,我定会在窗前呆呆地欣赏雪景,这“因风而起的柳絮”,这“雨的精灵”,总能令我驻足良久。窗外的北风呼呼地咆哮,像甲流一样肆无忌惮地横行着。我发着高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似在梦境,只觉自己身处一片荒野,遥见风雪之中,一神色孤伤之人仰天而吟:“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砰——”一声碰门的声响,打断了我与杜子美的“梦中之会”,原来是在外出差的父亲闻讯赶回,西装革履地出现在我面前。父亲只简单慰问几句,便将我从床上扶起,与母亲一起扶我下楼,准备送我去医院。雪还在不停地下着,落在厚厚的积雪上,人走在上面发出“嘎嘎”的声响,寒风砭骨,吹得我直发抖,父母赶紧将我扶入车内。父亲打开了刚刚关闭不久的热空调,在车内,我觉不出一丝冷意。一路之上,我像个孩童一般依偎在母亲怀中,温暖无比,幸福无比。
车行至医院门口,忽见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小孩,在风雪之中前行,我总觉有些怪异,不知是脑子烧坏了还是怎的,竟始终说不出哪里怪,便也没多想,只听得车窗外的风更加嚣张了,竟发出野兽一般的“嗷呜”的嚎叫声。风张狂地将无奈的雪卷来卷去,不知要到哪里才能落下,就是落下,又有何用?它还是无法生根。
医院里的车很多,父亲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车位,将车停好,便与母亲一起将我扶入门诊大厅。那个带着孩子的男人也已经进来了,他的衣服好像很单薄,而且有些破旧,从他那顶已被白雪覆盖的安全帽来看,他应该是一个民工。我这才回想起刚才在车里为何感到怪异,这样的下雪天,他的衣服竟如此单薄,而且没撑伞,不知这一路风雪,他们如何顶过来。而我坐在车内,又如何知道车外人的寒冷;自己不需要撑伞,又如何想到别人伞都没有?这一点,恐怕大部分坐在轿车或是办公大楼里的人是和我一样的。
那个民工头发蓬乱,皮肤黝黑,也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满身污泥,若不是这等蓬头垢面,指不定他还长得蛮俊的,而现在,他几乎是乞丐模样。他怀中的孩子也感冒了,不停地咳嗽,尽管被裹在一件破旧的衣服里,但还是冻得瑟瑟发抖,还不停地哭,也不知这孩子的母亲哪里去了。这民工也不会哄孩子,只是眼神里充满了焦虑。他操着一口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到处问人看感冒的地方在哪里。也不知道哪个好心人指点了他先到挂号处挂号,他才径直跑了过来,那时我正在挂号处量体温。在挂号的时候他又犯难了,原来他不会写字,到处央人帮忙写一下他儿子的名字。但是仅凭他那一口“四川普通话”,让人实在难以分辨他儿子的名字具体怎么写。最后还是护士出了主意,让他填自己名字,照身份证上的抄。于是他在身上翻出自己的身份证,照着那身份证上的字画了下来。
后来,在看病、化验的地方我们多次遇到了他们,我和那小孩病情好像相似,都需要输液。
在付药费时,那个民工正巧排在父亲后面,收费的护士微笑着接过父亲递过去的钱并找了零。
在我们等待取药的时候,在付费窗口的那个民工却几乎跳了起来:“医生,刚才不是付过很多钱了,怎么还要这么多啊?”“刚才的是化验费,现在的是药费,当然要分开付了!”那个护士满脸的不屑,仿佛嗤笑中国人不知道长城,美国人不知道自由女神像一样。民工无奈,只好搜遍全身,但钱似乎还是不够,他跟护士说:“医生,能便宜点不?”护士的脸马上阴了下来,没好气地说:“你当这是小菜场啊?还讨价还价!”民工迟疑了一下,他好像没这个心情和护士争辩,但似乎又想说什么,话却哽塞在了喉咙口。
父亲取来了药,这时民工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话,却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震惊:“医生……你们这里……有没有……卖血的地方?”大家都愣了好一会,突然,护士居然咆哮道:“你什么年代的人啊?还卖血呢?你进错医院了吧!”“这……这……”民工一时语塞,僵在那里,而我听到这里,早已气愤无比,想上前与之理论,却发现自己好像是自讨没趣,边上大部分人都在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个排在后面的中年人甚至嘀咕道:“什么东西,没钱还敢进医院看病,还在这里发神经,浪费我时间!”我又想让父母帮助一下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在一旁已取好药的父母就扶我去输液了。我居然鬼使神差地跟着去了,直到输液开始,我还天真地以为总会有好心人帮助他们的,自己病成这样,不必多管闲事。
在输液室里,我一直盯着输液室的门口,间或看看窗外的茫茫风雪,风雪始终未停,他们,也始终没有出现……直至今日,我忆及此事,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恨自己没有勇气站出来?是后悔自己没让父母帮助他们?还是杨绛所说的“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我不知道。
又是一个下雪天,我依旧呆呆地站在窗前,不是在赏雪,而是在看风雪之中衣衫褴褛而行色匆匆的人,他们同样令我驻足良久……
点评:
一次小事,一种对比。仿佛是从《卖炭翁》得着了灵感。阴阴的下雪天,冷冷的气息,更加重了作者叙述之事的凄凉。在金钱越来越至上的今天,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似乎越来越淡漠,仿佛已经快成了“汽车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关怀”了。作者虽然没有付出实际行动,但这种内心的拷问一样值得我们珍视。如果能因此而使更多人有那么一种爱心,世界肯定会越来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