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词的长度,并非是词人随心所欲的,而是由本身词牌所决定的。58字之内的是小令,59至90字的是中调,91字以上的则是长调。在李清照的作品中,大部分都是小令和中调,长调写得很少。其中字数最长的,应该就是这首《多丽•咏白菊》。
《多丽•咏白菊》 宋 李清照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
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
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
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
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
微风起,清芬蕴藉,不减酴醾。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
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
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
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
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这首词是双调,共一百三十九字,全词的主题就是咏叹菊花,除去题目,却没有出现一个“菊”字。它的上阙是:小楼寒凉,夜幕低垂,长夜漫漫。恨这无情的风雨,一夜摧花,将玉一样的肌肤揉损。它不像杨贵妃的醉容,也不像孙寿的愁态。韩令的风流,徐娘的傅粉,都不算新奇,不能与它相比。仔细看起来,只有屈原和陶令的风度,才能与之相当。当微风吹起来,清香四溢,与荼蘼花相比,并不逊色。
下阙则继续赞美白菊:秋深了寒气逼人,它却如雪一样洁白,如玉一样清丽,对人无限依依,情深意长。它像含愁凝视的汉皋神女,又像黯然神伤、泪洒题扇的班姬。时而清风明月,时而秋雨浓雾,上天教它孤芳自赏。然而就算再珍惜,也不知道美丽的容颜能持续多长时间。只要人情好,何必回忆屈原、陶潜这两位爱菊诗人。
如果不了解李清照填写这首词的背景,是不是会感觉她有些反常?李清照的词,多以白描为写作手法,她往往直抒胸臆,利用声律变化造成节奏上的共鸣,从而引起读者的思索。然而,在这首词之中,她却一反常态,倒有点像辛弃疾一样爱掉书袋,弄出很多典故来。如果对古典文学不太熟悉的人,可能一时半会还弄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这首词是李清照在早年创作的,当时她的父亲李格非和公公赵挺之陷入朝廷的党争。尽管两人分属不同阵容,但都不约而同受到了打击。李清照甚至因父亲的原因,被勒令不准在京城居住,这才在京师与济南之中经常往返。这首词就是以菊花来赞美父亲的高洁,并对蔡京等权贵予以抨击。在全词中,一共使用了八个典故,精彩纷呈,妙语连珠,我们一一来解读。
“贵妃醉脸”是指如同杨贵妃酒醉以后的娇媚,这个典故相信大家都比较熟悉。“孙寿愁眉”是指东汉权臣梁冀的妻子孙寿,善于媚态祸人,她不光会愁眉态,还会啼妆、坠马髻、折腰步、龋齿等等,让杀人不眨眼的梁冀也又爱又恨。
“韩令偷香”是指晋朝时贾充女午喜欢韩寿,甚至偷取晋武帝送给贾充的异香送给韩寿。贾充发现之后,成全了两人的好事,后人便以“韩寿偷香”指代女子爱慕男子,这里只用来形容花香袭人。“徐娘傅粉”典故是出自南朝梁元帝妃子徐昭佩,她本是明艳动人,年老后逐渐失宠,为了发泄对丈夫的不满,她竟然在皇帝面前只打扮半边,名曰“半面妆”,李清照在此处仅仅是表明新奇的妆容。
“屈平陶令”、“泽畔东篱”的意思不算复杂,指的是屈原和陶渊明,都是两位挚爱菊花的诗人。“汉皋解佩”出自《列仙传》,是指在周朝有一个男子在汉皋台下遇到两位女子,都佩戴珠子,这位男子请求她们将珠子送给他,女子也答应了。但当男子不久之后摸这两串珠子时,却发现都不翼而飞了。“纨扇题诗”是出自班婕妤失宠后的故事。它与“汉皋解佩”一起,在此处表达了怅惘哀怨之意。
李清照一口气用了这么多典故,确实非常反常,但也表达了她娴熟驾驭各种文风的能力,实在不愧于“千古第一才女”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