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蕊:被朱熹陷害入狱的青楼才女
时间:2022-11-29 10:57:33 编辑:宗皓 点击量:2110次
严蕊,字幼芳,南宋初年台州营伎。色艺冠绝一时,精于歌舞、书画、音乐、围棋,且能自作诗词,通古今历史典故。她不仅才情超群,其一生境遇更令人惊叹。史书记载,她因“风流以获罪,朱熹(朱晦庵)以使节行部至台,指严蕊为滥,系于狱月余。一再受杖,委顿几死。”对此,世人每叹:倡家无情。然可知世情之毒,毒过风尘;风尘之恸,恸于天下?
一、色艺冠群,红白桃花正风流
严蕊生平事迹见洪迈《夷坚志》庚卷第十:“台州官奴严蕊,尤有才思,而通书究达今古。”周密《齐东野语》卷二十亦称她“善琴奕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善逢迎。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二刻拍案惊奇》对严蕊的评价,更有“行事最有义气,待人常是真心”之句。此为稗官野史,自然不足为据,但从严蕊留下来的三首词来看,风骨宛然,笔触清新,确非泛泛闺阁弱女可以企及。孙麟趾《词经》云:“人之品格高者,出笔必清。”
岁月一直是一只去粗存精的筛子,簸扬筛选之后,一些当时传诵一时的名篇,都从网眼中纷纷滑落,化作了尘土。严蕊能够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大概不仅仅是因为严蕊词作的艺术风格与特色,更与她于不幸遭遇中显现出来的人格情怀有莫大关联。
据说,严蕊原也是官家小姐出身,因身为临安府尹的父亲上疏,触犯权贵,而被充为官伎。宋代的官伎必得时时承应官府酒宴,常常与大小官员结交应酬。昔为官家女,今为歌舞伎。严蕊不可能不心生感触。但据《黄岩县志》记载,她在台州时,其母亲仍住在黄岩。老母在堂,即使无奈,严蕊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好在宋代重文轻武,官员们多是斯文之士。而且朝廷颁布法令,官伎承应官府酒宴,只需歌舞以助酒兴,不许私侍寝席。除却抛头露面的难堪,能够时常与饱学之士酬唱应合,无疑更能拓宽胸襟,于作诗填词也颇有裨益。就在这样的时候,严蕊结识了与她一生有重大关联的男子,台州太守唐仲友。
唐太守名与正,仲友是字。年纪不满三十,就做到太守一职,可谓少年得志。人多夸其高才雅量,文采风流。也只有这样出众的人品,才能与严蕊惺惺相惜。书上记载,每逢良展佳节,或宾客席上,唐仲友必定召严蕊前来侑酒。一日,一棵桃树开出了红白两色桃花,严蕊为之填了一首《如梦令》,其词云: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唐仲友一见之下,更知此女志趣不凡,从此愈发对她另眼相看。
严蕊这首词写得既活泼洒脱又质朴自然,且很有意韵和情趣。虽是风尘女子所作,其潇洒出尘之姿,自然如神之笔。头两句为“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发端二句飘然而至,虽明白如话,但绝非一览无味,须细加玩味。严蕊连用梨花、杏花比拟,可知所咏之物为花。而且此花之色,有如梨花之白,又有如杏花之红。“白白与红红”紧承发端二句,点明此花之为红、白二色。连下两组状色的叠字,极简练、极传神地写出繁花似锦、二色并妍的风采。一树花分二色,确非常见,此花实在别致啊!“别是东风情味”。上句才略从正面点明花色,此句词笔却又轻灵地宕开,不再从正面着笔,而从唱叹之音赞美此花之风韵独具一格,超拔于春天众芳之上。实在少此一笔不得。可是,这究竟是一种什么花呢?“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结笔仍是空际着笔,不过,虽未直接点出花名,却已作了不答之答。“曾记,曾记”,二语甚妙,不但引起读者的注意,呼唤起读者的记忆,且暗将词境推远。,“人在武陵微醉”,武陵二字,暗示出此花之名。
陶渊明《桃花源记》云:武陵渔人曾“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终于来到世外桃源。原来,此花属桃源之花,花名就是桃花。句中“醉”之一字,写出此花之为人所迷恋的感受。词境以桃花源结穴,余味颇为深长。它可能暗喻着女词人的身份,宋词习以桃溪、桃源指伎女居处,也可能取桃花源出世脱俗之意。北宋邵雍有《二色桃》诗;“施朱施粉色俱好,倾城倾国艳不同。疑是薨宫双姊妹,一时携手嫁东风。”可作为此词的一个极好的注脚。只是过于浓艳, 不及严蕊此词含蕴。严词有清气,有新意,绝不同于一般滞于物象的咏物词,它纯然从空际着笔,空灵荡漾,不即不离,写出红白桃花之高标逸韵,境界愈推愈高远,令人玩味无极而神为之一旺。
就艺术而言,可以说是词中之逸品。也无怪乎风流太守小唐费不绝口了。据记载,唐仲友当场赏严蕊细绢两匹,并让严蕊、王惠等四人落籍,允许严蕊回黄岩与母亲居住。据《黄岩县志》云,就是在淳熙九年,即公元1182年的上半年,唐仲友为严蕊落籍回黄岩的。可是唐仲友即将就要升任江西提刑使了,怕严蕊真的脱了乐籍不跟他去江西,所以并不给她在伎乐司衙门正式办脱籍手续。
严蕊的营伎生涯在宋人笔记名著《齐东野语》卷二十中亦有所体现。《齐东野语》的作者周密本为济南人,流寓吴兴,曾为临安府幕属、义乌县令等,是宋末著名词人。他生活的时代比严蕊只晚几十年。他在记叙严蕊生平时,曾到过台州进行实地调查采访。他说,《夷坚志》对这一段故事也有记载但不够详细,而他“盖得知天台故家云”,即这些故事都是严蕊的家人告诉的,这应该是比较可靠的第一手材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他所记载的宋代史料,“足以补史传之缺”。据他记载,严蕊的一曲《鹊桥仙》打动了唐仲友的好友谢希孟,甚且在唐太守的撮合之下成其好事。严蕊的这首定情之词是这样写的:“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既有“合欢”之词,又有“隔年”、“隔夜”之叹,也难怪会让人有男欢女爱之联想。撇开此种花边新闻不表,史书上确有记载,谢希孟与浙东学派的陈亮、叶适为友。
台州知府唐仲友也是反对朱熹理学的永嘉学派,且与陈亮有密切的往来。他们意气相投,是同一个圈子里的朋友。唐仲友把严蕊介绍给谢希孟是完全可能的。严蕊在台州才名远播,谢希孟年少风流,与严蕊交往亦在情理之中。
二、戏言阋墙,身名祸害悄潜藏
据说,谢希孟很有些叛逆精神。理学大师陆九渊曾责备谢在临安为伎女建鸳鸯楼,有愧于理学。谢即口咏《鸳鸯楼记》:“自逊抗机云之后,英灵之气,不钟于世之男子,而钟于妇人。”用三国时陆逊等四个陆氏的祖先,来贬低陆氏的理学象山学派。他公然宣扬“英灵之气,不钟于世之男子,而钟于妇人”的论点,对明清文学中杜十娘、杜丽娘、沈琼枝的形象塑造,以及对《红楼梦》的创作,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论头角峥嵘,唐仲友与谢希孟极为相似;论口角机锋,他比之谢希孟亦毫不逊色。他们喜的都是俊爽名流,恼的都是道学先生。就是这份年少轻狂的脾气,惹恼了一位大人物,南宋大儒,世人尊与孔孟同列,号称“朱子”的理学大家朱熹。严蕊的命运也随之改写。
唐仲友得罪朱熹的过程很具戏剧性,在《二刻拍案惊奇》中,就有个有声有色的齐头故事,题目叫《硬勘案大儒争闲气甘受刑侠女著芳名》。鲁迅先生也曾在杂文里挖苦朱熹,说他这个大儒是讲“恕”道的,然而却不能不让无告的官伎吃板子。这个官伎指的就是严蕊。严蕊如何吃了板子,具体的情况,要从陈亮说起。
陈亮,字同父,婺州永康县的秀才,慷慨义气,任意妄为,堪为豪杰之辈。关于他的故事,当时最著名的,莫过于他与辛弃疾的相识。据传,一日同父访稼轩,将要到稼轩的住所时,遇到一座小桥,同父提鞭跃马三次,意图跳过,而马却退了三次,同父于是大怒,拔剑斫去马首,施施然步行而去,从容面不改色。此景恰被稼轩在楼上看见,大以为奇,遂与之定交。
陈同父与唐仲友的关系,可谓至交。无论为人为文,他们都是相知相投的好友。二人同为恃才傲物之辈,对理学与道学不以为意。仲友更是对理学大家朱熹嗤之以鼻,甚至口出狂言,说朱晦庵连字亦不识云云。而同父却因了朱熹曾经的举荐,对晦庵的才学颇多褒奖。陈唐二人,在这一件事上有了小小的分歧。朋友之间,求同存异,小小分歧,本来不值一提。然而就因为仲友的一句戏言,小分歧却成了大裂缝。为仲友招致一场行将灭顶的打击。那是在陈亮来台州看望唐仲友的时候,陈亮与官伎赵娟卿卿我我,两情缱绻,相互许下终生之约。
陈亮于是请求仲友为赵娟落籍。为官伎落籍之类的事情本是唐太守的举手之劳,但他不应在酒席上对赵娟说:“若要嫁至张同父家,需忍得了饥,挨得了冻,方才可以。”此语一出,赵娟冷了辞色,淡了言行。同父不免又怨又气。他不怨赵娟为人势利薄情寡义,只怨唐仲友口齿轻薄坏他好事。难道只许你喜欢严蕊,却不给我说话的去处吗?于是,当他与朱熹谈及唐仲友时,终于禁不住说到:“他说你连字也不识呢。”此时朱晦庵提举浙东常平仓,恰是唐仲友的顶头上司。即使他当时已经名闻天下,人称“秉性刚直,著述宏富”,但他听了陈亮的话之后,多年的修为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居然星夜赶至台州。而唐与正因时间仓促恰恰未能迎候,他立刻取了唐与正的官印,交予郡丞,罪名是:“知府不职。”罢了唐仲友的官,此后,又令将严蕊收人监中,罪名是:严唐二人犯了宋时法度中“为官者只可与营伎喝酒取乐,不得私侍枕席”的罪名,并对严蕊严刑拷打,逼她招供。而且,因为唐仲友未曾给严蕊在伎乐司衙门正式办理脱籍手续。严蕊在没办正式手续的情况下,以台州官奴的身份到外地居住,按“浮浪律”,应该判“杖八十”。数罪并发,皆与唐仲友有莫大关联。
那时,所有的人都以为,如严蕊这般娇怯的女子,又是娼门中人,本性应是凉薄,最是受不了罪挨不了苦的,严刑之下,必定会承认所有的罪名。她那出之于世外的清正品性,在当时还没有人能够了解。没有人真正明白,台州冰冷的牢房中,那月余的监禁,是如何让严蕊娇艳的容颜渐渐愁损。日日拷打,日日煎熬,而严蕊的供词竟始终只有一句:“循分供唱,吟诗侑酒是有的,并无一毫他事。”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有着千斤之重。其实,只要严蕊说出与唐仲友有染,最多也只是杖罪。况且,已经杖断过了,罪无重科。严蕊的铮铮之骨,绝非寻常弱质女流可比。她曾对狱卒吐露心事云:“身为贱伎,纵是与唐太守有滥,料亦不至死罪。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此语可敬可叹,表露了严蕊一代奇女子的傲岸风骨。而严蕊的命运,亦因了这句话,再度坠落。台州的狱中,朱熹终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他只能治严蕊一个“蛊惑上官”的罪名,将她从台州转至绍兴(两浙东路治所)狱中。而这一押,又是月余。同时,朱熹再次具本参奏唐仲友云:唐某不伏讲学,罔知圣贤道理,却诋臣为不识字;居官不存政体,亵昵媚流。鞠得奸情,再行复奏,等等。唐仲友亦有书信一封致同乡宰相王准为自己辩护,大略道:朱某不遵法制,一方再按,突然而来。因失迎候,酷遥姻流,妄污职官。公道难泯,力不能使贱妇诬服。尚辱渎奏,明见欺妄。
奏表的通篇言辞中,对于严蕊,他只提了一句“酷逼娼流”,让人看不出这数月之间,他是否为严蕊有过片刻的心痛严蕊的这一番情操,是否曾让他生出爱怜与敬慕。流传下来的典籍中,也未见有过关于唐仲友对严蕊的救赎的记载。看来,即使有桃花词的相知相惜,严蕊那超然于世外的才情,在唐与正眼中,不过仍然只是娼流而已,不能与头上的乌纱相提并论。也许,红颜自来便是薄命的。
身为艺伎,红尘中跌落了才华与情致。酒宴之间,觥筹交错,再赏识她们的男子,亦只是把她们的幽思雅调,当做侑酒的佐物,如同桌上的一碟玫瑰枣丝,一盘蜜制金橘,无论秉具如何美妙的形质,都是用来把玩调味的,始终登不了堂皇的台面。
三、非爱风尘,薄命莫问奴归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朱熹与唐仲友的争端闹到宋孝宗那里,被宰相王淮一弦定音:“此乃秀才争闲气耳”。而孝宗当政时,锐意收复中原,反对苟且偷安,本来就对空谈性理亦不感兴趣。朱熹六次上疏弹劾唐仲友,唐仲友上章申辩。
据《四朝闻见录》记载,宰相王淮对孝宗说:“朱,程学;唐,苏学。”指出了这个所谓政治问题、腐败问题的实质是学术问题。孝宗领悟而笑,不治唐氏之罪,采取了各打五十大板的办法,把朱熹和唐仲友都调离了事。双方都作了抚慰,自此天下太平。可是,圣明的皇上没有给出对严蕊的处理意见。既然朱熹调离了两浙,改作他任。那一意讨好他的绍兴知州,亦因严蕊的坚不改辞,这才将她放了出来。而唐仲友,竟不曾动问她过一句。据说,此后一生,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然而,唐仲友对她的一再漠视,她在牢中为他所吃的种种苦头,在严蕊眼中,竟都不曾留半点阴影。也许,她的心只守着人世的至理,守着为人的一点根本?也许,她永远记得他们曾经知音过?即使,没有东风来顾念她的心性与容颜,体贴她恒久以来浮萍般的命运。她仍然坚守着不染尘埃的灵台,这才是这个小女子性格中最闪光的地方,让人油然而生敬意。
严蕊身系乐籍,出得监来,仍得陪酒接客。而此刻,她的身价竟比从前更高,到了门庭若市的地步。此时的人们,不为她色艺所引,却是被她的气节所感。朱熹调任后,岳飞的第三子岳霖为浙东提点刑狱公事。他到任的那天,严蕊随同众营伎前来拜贺,也许是对严蕊的故事感到好奇,岳霖令她作词一首,自诉心事。在这里,严蕊又一次以自己出色的才情改变了命运。她的词是一阕《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上阕抒写自己沦落风尘、俯仰随人的无奈。“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伎女多被视为冶叶倡条,所谓“行云飞絮共轻狂”,就代表了一般人对她们的看法。现在作者因事关风化而人狱,自然更被视为生性淫荡的风尘女子了。因此,这句词中有自辩,有自伤,也有不平的怨愤。次句却出语和缓,用不定之词,说自己之所以沦落风尘,是为前生的因缘(即所谓宿命)所致。“似”字乍看若不经意,实耐寻味。它不自觉地反映出作者对“前缘”似信非信,既不得不承认,又有所怀疑的迷惘心理,既自怨自艾,又自伤自怜。“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两句借自然现象喻自身命运,比喻像自己这类歌伎,俯仰随人,不能自主,命运总是操在有权者手中。这是伎女命运的真实写照。词中既有深沉的自伤,也隐含着对主管刑狱的长官岳霖的期望希望他能成为护花的东君。但话说得很委婉含蓄,祈求之意只于“赖”字中隐隐传出。下阕承上阕不能自主命运之意,转写自己在去住问题上的不得自由。“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离开风尘苦海,自然是她所渴想的,但却迂回其词,用“终须去”这种委婉的语气,表达的意思是说,以色艺事人的生活终究不能长久,何不早日脱离苦海呢?下句“住也如何住”从反面补足此意,说仍旧留下来作营伎简直不能想象如何生活下去。两句一去一住,一正一反,一曲一直,将自己不恋风尘、愿离苦海的愿望表达得既婉转又明确。“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山花插满头,是到山野过自由自在生活的一种借代性表述。言外之意是:一般妇女的生活就是自己向往的目标,就是自己的归宿,别的什么都不再考虑了。两句回应篇首“不是爱风尘”,清楚地表明了对俭朴而自由的生活的向往,但仍可看出她出语留有余地。“若得”云云,就是承上“总赖东君主”而以祈求口吻出之。
由于这是一首在长官面前陈述衷曲的词,她在表明自己的意愿时,不能不考虑到特定的场合、对象,采取比较含蓄的方式,以期引起对方的同情。但她并没有因此而低声下气,词里一字一句,都是心愿,却又不卑不亢,平淡自持,可谓婉而有骨。
关于这首词,朱嘉在《朱文公全集》十九卷中说,乃高宣教所写,还注明:“宣教,不知其名。唐仲友之戚,淳熙间人。”朱熹记载的所谓高宣教的词只有这么几句:“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但得山花插满头,休问奴居处。”不免让人满怀疑虑。其一,“高宣教”不知其名,而且记下来的词作也只有半首,可见他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其二,“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词意中透出了迷茫失落,与下面两句的意思并不连贯,同时,词中所表达的与高宣教的身份也不符,宣教为何要把“山花插满头”?查遍《全宋词》,所谓“高宣教”的词只有朱熹记录下来的这半首,可见“高宣教”并不是什么词人。所以历代所有宋词研究专家,都不采用朱熹的说法,而且都认为此词确为严蕊所作。也许,在朱熹看来,一个官伎根本就不可能写出这么一首好词。又也许,朱熹有意把严蕊的作品加到唐仲友亲戚的上面,这样既贬低严蕊,又诬陷了唐知府。道学家对身处社会底层的伎女,也许总是不免于歧视、偏见,免不了某种阴暗心理吧。实情如何,历时即久,不好探测。
据记载,岳霖为此词所感,当场脱了严蕊的籍,与她从良。而在另一个演义里,则是严蕊当时尚在狱中,岳霖不仅脱了严蕊的伎籍,亦判令她出了狱,放她自由。两种版本孰真孰伪其实不必详加追究。岳霖的大度与怜惜,严蕊的标格与才情,这才是故事里最重要的部分。其他种种,不过是陪衬罢了。正如唐仲友、谢希孟、陈亮等人,他们以各自的方式,都曾在严荔的生命中经过过,并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不过也只是为了在交汇时,映衬这名小女子如镜灵台的万丈光华。
书上又载,从良后的严蕊,因孤标傲世的风骨,竟有千金之市,求聘者无数。最终,严蕊回黄岩后被赵宗室纳为妾,极有可能就此终老黄岩故里。也许,这确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呢。找到一个可靠的人,完成了做一个“山花插满头”的普通女子的心愿,对于奇绝女子严蕊来说,也是一种幸福了吧。后人评论这个严蕊,是真正讲得道学的。无论她的身份如何低微,身世如何可怜,那些志传轶事中,从未见严蕊有过片语只言的自怜自伤,而在她所留不多的几首词章中,笔锋俯仰间亦只有她卓然独立、珍重自持的操守,以及她空寂清新的性灵。有人为她写了七言古风:
天占有女真奇绝,挥毫能赋谢庭雪。搽粉虞侯太守筵,酒酣未必呼烛灭。
忽尔监司飞檄至,桁杨横掠头抢地。章台不犯士师条,肺石会疏刺史事。
贱质何妨轻一死,岂承浪语污君子?罪不重科两得答,狱吏之威止是耳。
君侯能讲毋自欺,乃遣女子诬人为!虽在缧绁非其罪,尼父之语胡忘之?
君不见,贯高当时白赵王,身无完肤犹自强?今日蛾眉亦能尔,千载同闻侠骨香!
含颦带笑出狴犴,寄声合眼闭眉汉。山花满斗归夫来,于潢自有梁鸿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