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阅读古典诗词,经常可以看到有关熏香的描写。如李煜《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晏殊《踏莎行》“炉香竞逐游丝转”,等等,可以说是俯拾可得。由此可见,在殿堂、居室内焚香乃是贵族士大夫、文人雅士日常生活中一项必不可少的内容。
我国对香料的认识和使用很早。早在先秦典籍中就有关于香料的记载。《西京杂记》上说,长安巧工丁缓“作九层博山炉”,这说明最迟在汉代人们就已经用香炉焚烧香料了。《晋书·贾充传》载:贾充的女儿将西域进贡的奇香偷出来送给韩寿,贾充的僚属“与寿燕处,闻其芬馥”。颜之推也说,梁朝士大夫无不“熏衣剃面”。这说明在晋代世族门阀中已逐渐形成用香熏衣的风习。唐宋以来,从域外进口的香料越来越多,封建统治者对香料的靡费已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宋徽宗宣和宫中,“用龙涎沉脑屑和蜡为烛,两行列数百枝,艳明而香溢”(陆游《避暑漫抄》)。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如蔡京一次焚香就花掉了五六百缗。于是侈靡之风,遍于朝野。这个风气历元明两朝一直延续到清朝的乾嘉时期。随着西方的蔷薇露、桂花露、玫瑰露等舶来品的东渐,传统的熏香习俗才日渐衰微。
香料的品种很多。据《香谱》、《岭外代答》、《诸蕃志》等书的记载,各种动植物香料不下一百余种。这些香料大都出在南海及西方诸国,而其中又以大食、真腊及阇婆国为最。
大食,是波斯文Tazi或Taziks的音译,原系一波斯部族的名称,唐代以来,称阿拉伯帝国为大食。所产香料以龙涎香、乳香最为著名。
龙涎香,在诸香中名列第一。据《岭南杂记》载,龙涎“出大食国西海之中。上有云气罩护,则下有龙蟠海中大石,卧而吐涎,飘浮水面,为太阳所烁,凝结而坚,轻若浮石”。其实龙涎香并不是什么龙吐的涎水,而是抹香鲸肠胃中的病态分泌物,类似结石。从鲸体中排出后漂浮于海面,或冲上海岸而为人们所采得。用之和众香,能聚合香烟,缕缕不散,而且香味幽雅,沁人心脾,故一向受人喜爱。
乳香。自汉以来输入中国。《南方草木状》记载乳香树云:“在海边有大树,树枝如古松,生于沙中,盛夏树胶流出沙上,方采之。”因为树脂滴下时形如乳头,故称“乳香。
真腊,是我国史籍对七世纪至十七世纪中南半岛吉蔑土国的通称,即今之柬埔寨。所产香料以笃耨、沉香最为有名。
笃耨,一作笃傉,也是一种非常名贵的香料,有黑、白两种品种。陆游《书枕屏》一诗中的“南番笃耨香”即指此。据《百宝总汇集》载,“笃傉,泉广路客贩到,如白胶香相类,如黑笃傉,多是合香使用。此香氛氤不散”。宋代曰笃耨“初行于都下,每两值钱二十万”(曾慥《高斋漫录》),这相当于一个富裕农民的全部家产。
沉香,又名沉水香、蜜香、伽南香、奇南香。据《梁书·林邑国传》记载,“沉香木,王大斫断,积以多年,朽烂而心节独在,置水中则沉,故名沉香”。李清照《菩萨蛮》“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其“沉水”即指沉香。
阇婆国,古国名,故地在今印度尼西亚爪哇岛、苏门答腊岛,首见于《宋书·夷蛮传》。所产香料以龙脑、檀香较为有名。
龙脑,是一种无色透明的结晶体。因其晶莹如冰,受热易化,故又称“冰片”。龙脑树是一种高大的乔木,很像杉木其根部的干树脂即为龙脑。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一书中引宗奭语评论龙脑“味甚清香,为百药之先。万物中香无出其右者”。龙脑这种香料人约到唐代才盛行,宫禁中称之为“瑞龙脑”。李清照《醉花阴》中的“瑞脑消金兽”即指龙脑。
檀香,又名旃檀香。李时珍称它“叶皆似荔枝,皮青色而滑泽”。佛教、道教的宗教活动多用此香。
此外,尚有麝香、苏合香、安息香、郁金香、丁香、降真香、木香、蕙香、都梁香、兜娄香、迷迭香等等。
这些香料怎样使用呢?在我国古代,最主要的方法就是放在香炉中焚烧。香料中的芳香之气借着炭火的热力散发出来,就能抑菌除秽,醒脑怡神。
焚香要用特制的香炉。香炉一般为铜合金铸成,宋代以后又有了陶瓷香炉。香炉的造型多仿先秦祭器,正如赵希鹄在《洞天清禄集》中所说:“今所谓香炉,皆以古人宗庙祭器为之。爵炉则古之爵,狻猊炉则古踽足豆,香球则古之鬵,其等不一,或有新铸而象古为之者。”
一般香炉由炉身、炉盖、炉足三部分构成。炉身中空用以燃香。盖上有孔窍,使香烟从中逸出。其足则有三足、四足、高足等多种样式。
香炉中比较著名的是汉代的博山炉。满城汉墓出土的一件错金博山炉,炉身上部和炉盖铸出层峦叠嶂的群山,山间点缀以猎人和野兽。全器饰以流畅的错金花纹,色彩绚丽。唐宋以来的香炉多制成狻猊、麒麟与凫鸭之状。唐宋诗词中经常提到的“金兽”、“金猊”、“金鸭”、“鹊尾”等便是指此类鸟兽形香炉。明朝宣德年间,以风磨铜为主要原料制成的香炉,其宝色内涵,珠光外现,澹澹穆穆,而玉毫金粟隐约于肤里之间,为香炉中之精品,世称“宣炉”。
在焚香方法上,古人积累了不少经验。现据屠隆《香笺》一书的记载作一些介绍。
焚香必须凭借炭力。焚香用的炭墼是以炭末和以粘合剂制成。其方法是:将鸡骨炭碾成末,掺入葵叶或葵花,捣碎后再少加一点糯米汤捶击成饼。饼子捶得越坚实越好,因为这样的饼子火力比较持久。焚香时,先点燃炭墼放入炉内,盖上一层薄灰。待灰炭融洽后,再在上面加一片“隔火”。所谓“隔火”乃是用以盖火的器具。“隔火用银盏、云母片、玉片、砂片俱可,以火浣布如钱大者,银镶周围作隔火尤难得”。“隔火”上再薄薄地摊上一层用“茄子秸罗拣极净”制成的香煤,香料则置于香煤之上。这样使香料慢慢受热燃烧,就能比较匀缓地挥发出香气来。
盖上“隔火”后,下面的炭墼容易熄灭,因此要在炉子的四周用箸在灰上戳几十个眼儿,以通火气。周紫芝《鹧鸪天》中所说的“拨金猊”当是写用箸拨火,使之炽盛的情形。
古代用香,讲究各种香的配合,以形成种种不同的香气。古典诗词中经常提到的百合香,就是用好几种香料混合而成的。如古诗中的“博山炉中百合香,郁金苏合与都梁”即指此。
唐宋人焚香,常常将香料末用金属印格印成起讫一贯的文字,这叫做香印。打过香印的香料烧尽后,灰烬上的字迹仍可清晰辨认。这种印香的金属印具在街市上就有出售。吴处厚《青箱杂记》云:“太祖庙讳‘匡胤’,语讹近‘香印’,故今世卖香印者不敢叱呼,鸣锣而已。”
有时,人们还将香末制成形似篆文的模样,称为“香篆”。其法在《香谱》上有记载:“香篆,镂木以为之,以范香尘,为篆文,燃于饮席或佛像前,往往有至二三尺径者。”苏轼诗《宿临安净土寺》“闭门群动息,香篆起烟缕”,僧挥《诉衷情》“钟声已过,香篆才点”,都是指这种特制的香。
古人又常常以焚香来熏衣。古人熏衣的方法很多,现介绍其中的一种:“凡熏衣,以沸汤一大瓯置熏笼下,以所熏衣覆之,令润气通彻,贵香入衣难散也。然后于火炉中烧香饼子一枚,以灰盖,或用薄银碟子尤妙,置香在上熏之,常令烟得所。熏讫叠衣,隔宿衣之,数日不散。”(宋洪刍《香谱》)
熏衣总少不了熏笼。熏笼,又称香篝,是一个镂空的木笼,上面雕刻着各种花纹,其形制大小不一。白居易诗云“斜倚熏炉坐到明”,既然可以斜倚,可见其形体不会太小。熏笼也有小的。如刘克庄《念奴娇·和诚斋休致韵》:“此翁双手,顿闲处、且把香篝笼袖。”能够笼在袖子里,可见其形体之小。
还有一种用于熏衣被的香球是很值得称道的。《西京杂记》上记载,丁缓“作卧褥香炉,一名被中香炉。本出房风,其法后绝,至缓始更为之。为机环转运四周,而炉体常平,可置之被褥,故以为名”。唐代银熏球的出土使我们得以看到这种实物,从而了解其精巧的构造:这是一个直径仅4.8厘米的圆球,由两个半球体扣合构成。结合处装有一小型卡轴,其余部分磨成扣合严密的子母扣,结合牢固,启合方便。下半球内装置两个同心机环和一个焚香盂,各部件以相对称的活轴关联于器壁,利用同心机环和活轴造成的机械平衡,确保焚香盂在球体内无论怎样转动的情况下,都能保持常态而不致倾覆。这充分显示了我国制造工艺的高超水平。
需要指出的是,香料的消费毕竟是一种高消费,在封建社会里,只有贵族士大夫、文人雅士才能办得到,至于那些农夫、工匠、负贩、走卒,他们终日辛劳,养家糊口尚且不及,又哪里会有那种“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雅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