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园的玉澜堂里,本来该是夏末最安静的地方,却因为一纸密折,被慈禧太后摔在地上,这地砖都跟着颤了。翁同龢跪着,身上僵着汗水,可架不住那股骨子里的骄傲撑着脊梁。他知道,自己教出来的皇上要革万世祖宗的章法,天底下有比这更大的乱子吗?可他一步没退。太后眼里的怒火,比院外池子边的荷花还要鲜烈。三天后,整个京师都知了:翁同龢,被永不叙用地赶出了军机处。他的名字就像搅进墨汁的白纸,慢慢模糊不清了。
翁同龢作陪十几岁的光绪,嘴里教着《帝鉴图说》,暗地里掖着另外一本《海国图志》 ——史书该怎么讲没讲过?他没告诉别人,他一直在琢磨。这人不声不响,偏生干的全是不大声张的事。其实他不上朝的时候,经常私底下抄些奏折,有时候把“变法”二字写在烛光里,写了又擦掉。他敢在紫禁城里对天子说:“非常之功,必非常之人。”又对太后说“祖宗规矩不可乱”。两句话能对上吗?恰好就全说了。 父亲的教养,从江苏常熟的翁家祠堂就开始了。他小时候蹬着小腿够“状元及第”那块匾,遭族老怒斥,他偏偏不服,“那我将来也来一块!”他若不是自信,哪里敢在群口恶声里顶嘴?咸丰六年中状元,成了当时最年轻的贵人。可状元也要讲世道。年轻时在殿试里写到“治国首在治吏”,咸丰皇帝看了高兴。不是所有皇帝都喜欢大白话的,很少见了,就高看一眼。
没人能预料,这一看把翁同龢推到了帝国的风口浪尖。他拿着递补的尚书衔,却总觉得自己和李鸿章不对付。谁都知道,翁李死磕了二十年。特有意思的是,他们的心结不是今天才结上的。李鸿章年轻时弹劾让翁家兄长灰溜溜地下台,这账从来没还清过。有什么冤冤相报的事更大过这件?不见得。 翁同龢讲起史,老是把维新、变法的因果讲得动人。他教光绪,说张居正是为了保国基业才“夺情”。学生却记住了那些书外的东西,比如“苟利社稷,生死以之。”不是每个人都得担这些句子。皇帝找他深夜屏退左右,把话说透了:“朕欲变法,师傅,助我!”
就这样,清廷最后的变法火种,真的埋下去了。可火种能不能烧起来,有时候就看哪边风大。翁同龢悄悄把更多变法书卷放进皇帝书房,他其实也怕,怕自己教坏了学生。洒脱吗?未必。他时常徘徊在自己的“忠诚”与“谨慎”两难之间。 历史上的翁李之争,特别像家族恩怨和官场私斗混杂在一起。李鸿章写奏折弹劾翁同书,政坛生死就在字缝间转弯。这种连根带叶的仇恨,让翁同龢日后当户部尚书时,对北洋军的军费卡得死死的。甲午一战,北洋水师弹药都没够用,翁同龢私下跟醇亲王说“让南洋舰也上!”美吗?可事实是南洋水师的烂船还不如北洋。翁自己转身也茫然。用权力绊住李鸿章,却让自己被新政火烧到手。谁都说他“误国误军”,可朝臣哪一个没踩错过路?
再夸张一点说,翁同龢这些决策,开头是为国家好,落地就成了难以解释的硬结。百姓骂他,士人讽刺他,满身都是“假仁假义”的冷嘲。到头来,变法失败前夜,别人问他要不要咬死康有为等激进变法党。他犹豫过。他真的有点怕了,不知道自己还站在哪边。 做官一辈子的翁同龢,私下里很少有人能彻底信任。他晚上皱眉想太后和皇帝的嘴脸,有时候也想明天帮谁谁就惨了。朋友问他到底靠谁,他口气飘忽:“不过教书匠罢了!”可谁会信呢?荣禄说“翁师傅这盘棋,怕是连太后都算进去了?”其实他心里早空了。光绪帝一声急问,“师傅,你果真不怕政变?”没回过神,翁同龢只能说一句,“老臣愿为前驱。” 说翁同龢只会窝里斗,是错的。一纸懿旨把他逐出军机处,皇城门外的风把他顶得更弯了。他不是没后悔过。光绪三十年,弥留的翁同龢还叫着“日俄必攻旅顺”,错过了年头。简单说,他老眼昏花还想着权力怎么翻盘。哪有停过。
死前钱不多,房里只有书和没发出去的信。信里写“皇上若见字,变法要用新人,也得留旧臣制衡。”可翁李之争,他自己都放不下。搞不明白。打了一辈子的李鸿章,临死却又劝皇帝用李这样的人。不是前后不搭吗?好像所有的事都绕成了一团。 恭亲王在病榻边上,把光绪皇帝手握得死紧,说“翁同龢是大祸害,聚九州铁也要防止有人犯大错。”这话是真的盯着权力往复说的。临死都放心不下旧臣用权。
2006年,历史档案馆公布的密奏直接爆雷——原来政变前三天,翁同龢自己密奏慈禧,请求下手处理康党。之前传他的“殉道者”形象,这下崩塌了。不知道是不是自保,也许迫不得已。可事实就是这样。他其实左右逢源,公开说挺维新,转身又向太后递密信,像极了中间的老狐狸。 有史学家说,翁同龢骨子里既想扶光绪勇敢改革,又想保自己和祖宗规矩。前后矛盾、反复横跳,世上就没第二个这样的人。他一面夹在新旧之间,一面愁自己“清浊不容”。你说他铁腕也好,优柔也好,他到底是晚清最后的大师傅、还是弄巧成拙的权谋客?反正,这一生是没跳出死结的。 细细算来,翁同龢的起伏正是晚清的宿命。被人骂,不乏理由,可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做事小心又狠决,嘴上忠诚心里留三分。想做圣人,结果成了两边都不落好的倒霉蛋。吃力不讨好,是不是最真实的官场归宿? 其实人身在局中,哪有全知先见?有本金句未必会说真话,有血性不一定能等到真胜利。翁同龢被后世评为弃臣、罪人、权佞乃至最后的变法点火人,每种说法都有道理。晚清尾声,他到底能留下多少值得铭记的筹划?很难彻底断言。 事情就是这么古怪又直接。到头来看,翁同龢像极了那个最不情愿下场的棋手,时代的步伐明明逼着他向前,他还是忍不住停一停,回头看看自己究竟该站在谁那一边。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历史——没有纯粹对错,只有一个个被裹挟、反复权衡、进退失据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