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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文化
  • 读《五美吟》,重新认识黛玉,这才是才女该有的样子
  • 时间:2019-06-24 18:13:12        编辑:xinzheng_b        点击量:1976次
  • 在所有的文学体裁中,黛玉最爱的是诗,而且诗才突出,无论是命题限韵,还是自由创作,无不信手拈来。但是,她的诗有一个很大的局限性:只关注自己,悲叹自己的命运。
    直到她写出了《五美吟》。
           初读红楼时,对黛玉写《五美吟》容易有误解,认为她是借古代女子写自己的命运,依然没能脱离自嗟自叹的小格局。
           有这种误解,是因为对她的认识还停留在伤春悲秋的阶段,没有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她。
           与宝钗结为“金兰契”后,黛玉的变化很大,尖利、小性都不见了,摆脱了自怜自爱目无下尘的孤僻,感受到了除爱情以外的温暖与快乐。
           在这样的心境下,她没有理由再用五美来悲叹自己的命运,而是站在了新的高度,重新诠释五美。
           正如宝钗所赞:“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
          《五美吟》的命意有何新奇?它表达了黛玉的什么思想?作者又对它赋予了什么深意?我们先来看黛玉笔下的五美,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西施——效颦莫笑东村女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几千年以来,西施被夸了多久,东施就被笑了多久。
          东施是庄子虚构出来的人物,写在了他的《庄子天运》:“故西施病心而颦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颦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从此,东施效颦就作为成语流传,东施也成了丑人作怪的代表。有了东施的陪衬,西施之美更加深入人心。这个贫穷的浣纱女,因其美貌而被选中为国效力,去到吴宫迷惑吴王,以帮助楚王复国。
           这是一个可歌可泣的传奇故事,后人对西施的传颂,多是因她的这番作为。
           黛玉对此进行了反写,都说东施效颦为丑,怎知西施却羡慕东施能一辈子都在溪边浣纱。
           西施的一生,短暂但轰轰烈烈,而且名垂青史。这非常符合写《葬花词》时的黛玉,那时的黛玉,觉得女人的灿烂只在短暂的花季,所以应该抓住花季做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包括轰轰烈烈地去爱——“一代倾城逐浪花”,在正青春的颜值高峰期,就应该成为逐浪的弄潮儿。
           在现在的黛玉看来,这样做并非西施所愿,如果有选择,她更愿意像东施一样,“头白溪边尚浣纱”,即使一辈子都过着贫穷的浣纱生活,也是细水长流般的幸福。那么,是谁让西施的命运改变?并非她的美貌,而是男人无能,才把女人推向了战场,让本该享受岁月静好的女孩,变成了战士,撑起了整个国家。
           虞姬——饮剑何如楚帐中


           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虞姬和西楚霸王的故事,历来被当成英雄美女的范本,着重体现美女对英雄的敬仰与生死相随。可是,有谁想过,美女为何爱英雄?不就是英雄能带给美女安全感嘛。尤其是乱世,美女更容易遭难,更需要英雄的庇护。追随项羽的虞姬,被敌人逼到了绝境。项羽问她:“虞姬虞姬奈若何?”虞姬啊虞姬你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当初决定追随,就是希望能在乱世求得安稳,有英雄在前面遮风挡雨,谁知却落到如此境地。
           “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既然已经追随,什么样的结局都只能承受,谁叫你失败了呢?“肠断”和“幽恨”,表达了黛玉所赋予虞兮的心境,并非心甘情愿,更多的是对爱人的失望,“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即使不甘,即使失望,也不愿意像黥彭那样反反复复做小人,不如自我了结。
           黥彭,英布和彭越的合称,二人也是反秦之士,但在战乱中,先投项羽,后投刘邦,属于为了活命而反戈的小人
    这是一种弱女子在关键时刻所爆发出来的气节,这种气节,远胜黥彭类男人。
           明妃——绝艳惊人出汉宫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对于美人的描写,多出自男人的笔下,男人总喜欢站在他们的角度,赋予美人更多男人想要的元素。
           王昭君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其自愿出塞和番,而且有赌气的成分。这气赌得好啊,帮助汉元帝解决了边塞问题。文人们为了替汉元帝洗白,把罪责推到了画工身上。只因画工丑化了昭君,才使得汉元帝错失了她,让她沦落为和番的命运。
           黛玉不认同这种说法,“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作为君王,怎么能把决策权交给一个小小的画工呢?君王应该明察秋毫,应该了解实际情况再做决断,如此轻率地听信一个画工,又怎能做好君王?又拿什么保护百姓?
           所以,“红颜命薄古今同”,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红颜之所以命薄,就是因为男人们都像汉元帝这样,只贪图自己享受,却把解决边境问题的责任让女子来承担。
           绿珠——何曾石尉重娇娆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绿珠是巨富石崇的爱妾,石崇对绿珠极其宠爱,愿意为绿珠一掷千金。
           可是,对于巨富来说,千金和瓦砾并没什么区别,并不能因此就说明石崇多么看重绿珠,“何曾石尉重娇娆”。绿珠却愿意为石崇而死,这是种强烈的对比:都说你看重我,其实我在你心中和瓦砾差不多,我却愿意对你以死相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更夸张的是,面对权贵的逼取,石崇居然说出“我是因你而获罪”的话。如果爱,男人保护女人不是应该的吗?何来“因你获罪”之说?
           男人的软弱无能在关键时刻暴露无遗,明明是石崇作恶太多引来的报应,“都缘顽福前生造”,却把责任推到绿珠身上,而且得到了绿珠同死同归的回报。
           黛玉在谴责石崇类男人的同时,深为绿珠不值。
           红拂——岂得羁縻女丈夫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红拂夜奔也是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因为其冲破了男尊女卑的束缚。红拂女不但巨眼识英雄,而且敢于逃离“尸居余气杨公幕”,奔向身处“穷途”的李靖,放弃养尊处优的生活,跟着穷小子李靖到处漂泊。红拂为何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首先因为她有识人之智慧,能够从李靖的言谈中看出他是个穷途中的英雄。
           然后她能看清自己的处境,杨公府的生活犹如行尸走肉,毫无生气,在这里呆一辈子就是浪费生命。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有魄力,不但敢想,而且敢做,把对幸福的向往付诸于行动。这种魄力,不亚于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岂得羁縻女丈夫”。
           黛玉笔下的五美,从被迫薄命(西施、虞姬)到主动选择薄命(明妃、绿珠),再到不甘于被命运摆布而追求幸福(红拂),在悲叹女子命运的同时,赞美她们的担当与勇敢,并谴责了男人的无能和不作为。这是何等高的境界?这种境界,已能和宝钗的“送我上青云”相媲美,说明此时的黛玉,在精神上与宝钗达到了合一。为了写这几首诗,黛玉还特意焚香祭拜,说明是真走心了。
           那么,黛玉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感慨,为什么突然要借五美来言志呢?这就要回到第六十二回的一个细节。
           这一天是宝玉的生日,姐妹们一起玩乐的间隙,宝玉和黛玉站在园子里聊天,远远地看到探春在处理家务,于是两个聊起了管家之事。黛玉发了一句感慨:“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谁知宝玉却接了一句:“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宝玉的反应让黛玉很失望,回想起宝钗说过的话:“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
           看看宝玉,看看贾府的男人,可不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吗?正因为贾府的男人们无担当不作为,才使得女孩们处于薄命的状态:元春入宫为妃,和西施、昭君有什么区别?牺牲小我成就大众;凤姐对贾琏一往情深,贾琏回报她的是什么?还不是像项羽对虞姬,事到临头只问奈何?黛玉曾把宝玉当成整个世界,愿意生死相许,宝玉又为她做过什么?黛玉就像绿珠一样不值。唯有像红拂一样,敢于逃离男人表面的庇护,才能获得新生。这便是作者在开篇所写的“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五美的薄命是因为男人无能,红楼女子的薄命,同样是因为男人无能。作者把这个认识赋予黛玉,是对黛玉的高度赞美:这个曾经活在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中的才女,已经完成了蜕变,既能明察秋毫,又能高瞻远瞩。
    只是,红楼女子的薄命更甚,红拂敢于夜奔,是因为有个李靖可以投奔,黛玉们的出路在哪里?她们能奔向谁?
           想得到也做得到,却依然无法实现自由和幸福,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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