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曾把李白当作偶像,喜欢他的诗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但直到最后,白居易都被放在现实主义的高阁上,他所写的《卖炭翁》、《观刈麦》无一不是反映民生疾苦的作品,这与他的性格和人生阅历有关,他很难做到像李白那样浪漫洒脱。后世效仿李白的人很多,但是鲜有太白的仙气,直到唐末五代时期罗隐的横空出世,才让人们意识到世间竟有如此又仙又俗的诗人。
在唐朝浩浩荡荡的诗人大军中,罗隐的名字并不瞩目,甚至连他的诗也被冠上别人的名字到处传播,最有名的莫过于那首朗朗上口的《自遣》,被多少人误以为是李白的作品。
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开怀高歌;失去自己想要的,就落落寡欢。在罗隐眼中,开心和悲伤就是要自然地流露出来,没有必要非得压在自己心底,尤其是愁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遗憾惆怅都是正常的事情,不如看开一些,坦然面对。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有烦恼那就明天再来解决,红尘滚滚,潇洒一世,才不枉费大好时光。
这是罗隐的快乐处世哲学,在难过的时候,静下心来想想,人生可不就是这样吗?哪有什么真正过不去的坎坷,不过是有人把山峦看得太高,把沟壑看得太深,把自己看得太过渺小卑微。有人说,时光可以抚平创伤,但更重要的是人以怎样的心态来调节自己、调整生活,生活不会向悲观者低头,它只会对乐观者微笑。
五代时期,正是社会动荡、诸侯混战的分裂时期,我们常说“国家不幸诗家幸”,这句话放在罗隐身上似乎正为合适。唐末“黄巢起义”爆发的时候,罗隐为了避乱,曾在九华山隐居,后来他和其他文人一样,也想通过科举步入仕途,奈何他先后考了十多次试,次次铩羽而归,原因则是他在试卷上所作文章的讽刺意味太强。诗名虽大,却屡试不第,一气之下,他给自己改名为罗隐,从此隐遁官场,做起了闲散江湖客。
在旅行途中,他经过一个小小的驿站,相传蜀相诸葛亮出兵伐魏,曾驻军筹画于此。他不禁联想到自身,感慨起往事:
一句“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道尽了多少时运不济之人的无奈与感伤,大鹏扶摇而上,也需要借助风力,人不也是一样吗?能力故而重要,但有时机遇也许更加重要,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众心所向,才能成就排山倒海的力量。诸葛亮为蜀汉耗尽了心血,却摊上扶不起的阿斗,最终落得“出师未捷身先死”,引无数豪杰动容。怀古的氛围总是感伤的,因为逝去之事无法改变,就更加增添了一种无力感,尤其是结合当前的悲伤遭遇,罗隐即便再没心没肺,也难以开心起来。
然而,罗隐毕竟是罗隐,悲伤于他而言,似乎只是一阵子的事情,他习惯于在悲伤之中找点乐子出来。在无所事事的游历途中,他碰巧遇见了自己的昔年旧友名妓云英,多年过去,云英竟还是青楼中人,没有获得当初想要的自由,也没能嫁于良人,罗隐正要询问,云英却抢先开口:“怎么罗秀才还是布衣?”这扎心的问话,让罗隐尴尬而难过,便写下一首诗送给她:
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上联感叹别后十年,云英还是如赵飞燕一般轻盈身姿,仿佛依旧能掌上起舞。而下联话锋一转,我没有成名而你没有嫁人,可能都是不如别人的缘故吧!看客都了然是写他俩境遇悲惨,但读着读着就不免无奈地笑出声来,这哪单单是云英和罗隐的经历,这分明是很多人的小心酸,尤其是后两句太过白话,自嘲中带着一些讽刺,神似网络段子,更是成为怼人的佳句。
除了嬉笑怒骂的水平一流以外,罗隐看事物的眼光也非常独到,当吴地民众贬斥西施为红颜祸水的时候,罗隐却说“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如果吴国倾覆是因为西施美貌误国,那越王励精图治、不近女色,为什么越国最后也灭亡了呢?改朝换代从来都是因素复杂、大势所趋,根本不是一人一力所为,罗隐通过委婉的发问,犀利地指出偏见所在,有意无意地为女子正了名,破除了“女人是祸水”的论调,闪射出新的思想光辉,难能可贵。
在人人都为后代生活富足而拼命笼络财产的时候,罗隐却发出“国计已推肝胆许,家财不为子孙谋”的倡议,他认为为官之人应该献身国事,而不是为子孙图谋家财,在人人都说牡丹花过于雍容华贵,不招人喜欢的时候,罗隐却偏要说“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就不能是一朵解语花了?笑话!即便牡丹花无情,它也自有动人之处,这句诗后来被用到《红楼梦》里薛宝钗的花签上,也是非常恰切了。
李白号称谪仙,无独有偶,罗隐也有一段与神仙结缘的传闻,据说地仙罗隐是“真龙天子”,玉皇大帝害怕他捣乱乾坤,于是派天兵天将换了他的仙骨,当时罗隐紧咬牙关,导致全身的仙骨都换了,唯独牙床骨没换成,所以罗隐有一张“圣贤嘴”,说什么灵验什么,大家既想讨他说好话,又怕惹他讲坏话,简直将他奉为神明一样的存在了。
罗隐的身上有太白的影子,他同样豪放不羁、嬉笑怒骂,但他却又是和太白不一样的人,太白的仙气大多时候飘飘渺渺、高攀不得,而罗隐的“仙气”则更多时候会和生活连缀在一起,既仙也俗,雅俗共赏,有仙气,也幽默诙谐接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