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在宋徽宗和儿子未钦宗被俘的那一刻起，永远走进了历史；南宋在末代皇帝赵易被陆秀夫背着跳崖的一刻，也永远走进了历史。宋词的辉煌时代也随着离去。一切都有定数，一种文学样式也是有其阴晴圆缺的生命变化。不过，也许是词本身柔婉多情的魅力还不肯在世间消散，宋词的灵魂又多次在后代复活。大约是词人们不忍此生的不幸吧，他们又转生后世再相逢。我们情愿相信有这样的力量。

当我们读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时，我们几乎看不出这和北宋人有什么区别，就是把它放在苏东坡、秦观的词集中，也未必有人能真的分得清。元好问再现的不仅是宋人的“词情”，更继承了未人的“性情”，这在《摸鱼儿·雁丘词》的小序中显露无疑：诗人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捕雁人，这个捕雁人告诉元好问和他的同行者，他今天网住了一只大雁，当即把它杀了。但逃跑了的大雁见状不忍离去，在天上哀鸣盘旋，最后竞自行坠地，和伴侣同死。元好问深受感动，买下了这两只雁，并把它们葬在了一起，为之做了千古不朽的《摸鱼儿·雁丘词》。

元好问所在的国家虽然是宋朝的敌国，但他本人则是宋朝人不折不扣的大粉丝。在一次酒宴上，朋友们称赞他填词的水平直比晏殊、秦观诸人，这让元好问大大地喜悦。元好问不仅喜欢宋人，还喜欢宋朝的事，且看他的词中对宋朝名妓“苏小小”的歌咏：

桐阴别院宜清昼，入坐春山秀。美人图子阿谁留。都是宣和名笔，内家收。

莺莺燕燕分飞后，粉澹梨花瘦。只除苏小不风流。倒插一枝萱草，凤钗头。

——《虞美人·题苏小小图》

苏小小是谁？南宋钱塘名妓也。她是和李师师一样的大众情人，赢得了不知多少词人墨客的痴心。可叹的是，这位名女子的画像竞然流传到了元好问的眼前，令素来喜欢宋朝人和事的元好问看着图艳羡不已。

宋朝人记载了苏小小的故事，这是一个也许在文化差点荒芜的金朝不大可能发生的事情：苏小小是钱塘的著名娼妓。宋朝的娼妓其实身兼艺人和娼妓的双重角色，她们属于“乐籍”，要世世代代为娼妓。作为一个宋朝艺人，诗词功夫总是少不了的。苏小小的姐姐名叫“盼奴”，也是一个娼妓，但盼奴有了一个唯一钟情的对象——太学生赵不敏。

太学生大约相当于现代的中国社科院文学博士之类的名头，属于前途无量但目前囊中羞涩的那一类人。盼奴看好赵不敏，用自己卖唱挣来的钱资助赵不敏的学业，一助就是两年。好在赵不敏也算争气，终于考中进士，得了一个“襄阳府司户”的官，这个官折合成现在的官衔，大约相当于一个地级市的民政局局长的角色。对于赵不敏这样曾经的文艺青年来说，已经足够满足虚荣心了。

我们曾经看到，李煜、孟昶等亡国之君们在文学上最终征服了赵匡胤的宋朝，与此相似的是，当我们看到金朝的头号文人元好问是如此痴迷于宋朝的人与事、人与诗词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说，亡掉的宋朝也用同样的方法征服了金朝人——包括来自远方的异族。